收服邪道的速度，比我想的快了很多。

殺掉所有不服的人，再將投誠我們的人扶持上位。

一句話可以說完的事，可背後卻是數年，乃至數十年的布局。

不少埋在其他教派的釘子，還是我親手培養，親自釘入的。

可那時，我僅知道教主想要監控那幾個小教派。哪怕其中幾枚釘子，不知不覺中已經爬到高位，我也只當他們能力出眾，未做深想。

教主想要統一邪道，我若說自己對此一無所知，肯定是瞎話。但我從沒想過真的會實現，或者說，從沒想過會這麽快實現。

現在，聖教成了名副其實的邪道第一教，教主則成了邪道之首。

我感覺眼前這種情況，已經有些過於夢幻了。

但教主的野心顯然不僅限於此。

思及此，手中的扇子加快扇動幾下，我心裏有些焦慮。

我們此刻正身處正道壇外，大概十裏遠之處，隱於一座青山間。糾集邪道所有勢力，預備向正道發起進攻。

其實我覺得吧……想要實現像殲滅正道這種大計劃，不是應該按「廣積糧，高築墻，緩稱王」的步驟來，長久規劃，徐徐圖之嗎？

為什麽這麽急切？

我們上一刻才剛剛結束內鬥，不需要休整嗎？不需要統合力量嗎？不需要簽個「對正道統一戰線臨時作戰協議」嗎？

「啪」一聲收了扇子，敲敲自己手心。

喬安在一旁，瞥了我一眼：“你好像很焦躁？”

那可不嗎？第一次碰上這麽大場面。

但在姓喬的面前，我怎麽能說實話呢？何況教主的車駕就在身後。

於是，將扇子在手指間轉了兩轉，假裝平靜地道：“何時進攻？”

喬安看了我一會兒，轉開目光，遠遠地朝正道壇的方向望去：“快了。”

話說回來，我們為什麽要糾集力量，來進攻正道壇這個象征性建築，而不是去正道門派，對著名單一家一家滅門呢？

因為巧的很，我們在做邪道盛典的時候，正道也在開試劍大會。

所以，來這裏會有一網打盡的效果，省心省力。

正道的試劍大會共舉辦十天，大會第一天當晚，恰好是邪道盛會開啟的時候。

我們——準確來說是教主——用三天四夜打服了整個邪道，然後率領所有人，用四天四夜從大漠趕到正道壇附近，再用一天|一夜休整，預備打上正道壇時，恰是試劍大會的最後一天。

時間掐得正正好。教主真是高瞻遠矚。

依舊什麽都沒提前和我說。

正要嘆氣，卻見正道壇上方開出一朵血色嘉蘭。

是聖教發出的訊號。

喬安低喝一聲：“走！”

提前潛入正道壇的，是五行門。

發現這一點時，我是真有些意外了。

五行門歸我掌管，雖然教主在名義上，有著調動全教任何一個人的權力。但在這種擁有其他直屬關系的情況下，一般而言，是不會越級指揮的。

教主在懷疑我。

所以他將我放在身邊，時刻緊盯。

他將追月交給我，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和正道勾結，把這個一看就知道是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出賣給浩然山莊。

我沒有按正確的做法及時發出訊號，卻也沒有投靠正道。於是，這種懷疑既沒有坐實，也沒有抹消。

而現在，他讓我參與到這次對正道的圍剿中，是想看看我的最終反應，來裁定功過嗎？

“你在發什麽呆？”是喬安的聲音。

想起他在不久前問我，“你好像很焦躁？”大概這位也在質疑我的立場吧。

我於是笑了笑：“沒什麽，只是在想，該是時候展現一下忠誠了。”

除非有頂尖高手坐鎮，否則正道壇任我來去，再加上以前偽裝成名門正派子弟，行走江湖時也曾混進來幾次。

俗話說得好，「來都來了」，不做點什麽實在太虧。於是我每次來這兒，都會順手留下不少好東西。

是用的到它們的時候了。

扇子一展，橫揮。

沒什麽作用，就擺個姿勢，畢竟這扇子也不是法器。所以重要的不是折扇怎樣，而是我從袖口揮出去的紙片。

白紙化金光，四散開來，沒入各處。

橫拿的扇子緩緩擡起，白紙扇面上還帶著星星點點的血跡，落梅一樣。

折扇擡起，地動山搖。

我看見白濯清從人群中擠出來，質問我：“溫莛，你在做什麽？”

視線染上鮮紅，兩行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滑下，口中也漫上腥甜。

我勉力一笑，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幾個字：“當然是……做魔教左使該做的事。”

隆康二十三年冬，無明神教左使溫莛，以一己之力，傾覆正道壇。

然後……在床上躺了三個月。

沒辦法，正道也不是楞木頭，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我把正道壇掀了。

幹大事，總要付出點代價的。

不管怎麽說，能保下一條命，都是好事。

在這三個月裏，神教在教主的帶領下，統合邪道，幾乎將整個正道趕盡殺絕。

本來是不會呈現這種一邊倒的極端狀況。雖然我傾覆正道壇時，埋了大半的正道高手，可統一邪道時的大清洗，也讓我方力量大幅削弱，這也是我為什麽認為行動倉促的原因之一。

但是……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個兩個人，超出常理可度量的範疇。

沒錯，說的就是我們教主。

本來修為就深不可測，在得到追月以後，更沒人能與他相敵。

就好像傳奇話本中，各路高手無論如何都無法擊敗的大魔頭……好吧，不是好像，他根本就是。

追月神劍下，無人可堪一擊。

正道節節敗退，眼看著連傳承都要斷絕。

可這還不算完，教主的野心遠超我的想象，也令我無比慶幸自己從未想過背叛神教——

他想篡取九州皇權，登基為帝。

我就想不通，就休了個病假的功夫，我的人生話本兒怎麽就從「縱馬江湖」，變成「逐鹿天下」了呢？

每次躺在病床上，聽到前方的消息時，我都覺得有口血卡在喉嚨裏，吐也不是，咽也不是。

真特麽上了條賊……上了條大船啊。

長長嘆息。

我掂了掂手裏的折扇，「唰啦」一聲展開。

“繼續追擊。”

傷好了，病假自然結束。現在，我正帶著麾下沐水門主追殺一位……熟人。

“溫莛，回頭吧，不要一錯再錯了。”白濯清被我逼至絕路。

昔日的浩然山莊莊主，如今一身狼狽，生機微渺，只剩下了說話的力氣。

回頭？呵，說的真輕巧。

自出生起就是歪的，我要怎麽回頭？

我喚起白紙，化作金刃，緩緩指向他：“我從不覺得自己有錯。”

為什麽你總想著要我和你一樣？

從一開始，就是不一樣的。

血濺到臉上，起先是有些溫熱，很快又變涼，再過一會兒，就會幹涸。

我擡起袖子，將它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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